言毒篇
或問曰:天地之間,萬物之性,含血之蟲,有蝮蛇、蜂、蠆、咸懷毒螫,犯中人身,謂護謂疾痛,當時不救,流遍一身;草木之中,有巴豆、野葛,食之湊懣,頗多殺人。不知此物,稟何氣於天?萬物之生,皆稟元氣,元氣之中,有毒螫乎?
曰:夫毒,太陽之熱氣也,中人人毒。人食湊懣者,其不堪任也。不堪任則謂之毒矣。太陽火氣常為毒螫,氣熱也。太陽之地,人民促急,促急之人,口舌為毒。故楚、越之人促急捷疾,與人談言,口唾射人,則人唇胎腫而為創。南郡極熱之地,其人祝樹樹枯,唾鳥鳥墜。巫咸能以祝延人之疾、愈人之禍者,生於江南,含烈氣也。夫毒,陽氣也,故其中人,若火灼人。或為蝮所中,割肉置地焦沸,火氣之驗也。四方極皆為維邊,唯東南隅有溫烈氣。溫烈氣發,常以春夏。春夏陽起。東南隅,陽位也。他物之氣,入人鼻目,不能疾痛。火煙入鼻鼻疾,入目目痛,火氣有烈也。物為靡屑者多,唯一火最烈,火氣所燥也。食甘旨之食,無傷於人。食蜜少多,則令人毒。蜜為蜂液,蜂則陽物也。人行無所觸犯,體無故痛,痛處若杖之跡。人腓,腓謂鬼毆之。鬼者,太陽之妖也。微者,疾謂之邊,其治用蜜與丹。蜜丹陽物,以類治之也。夫治風用風,治熱用熱,治邊用蜜丹。則知邊者陽氣所為,流毒所加也。
天地之間,毒氣流行,人當其沖,則面腫疾,世人謂之火流所刺也。人見鬼者言其色赤,太陽妖氣,自如其色也。鬼為烈毒,犯人輒死,故杜伯射周宣立崩。鬼所齎物,陽火之類,杜伯弓矢,其色皆亦。南道名毒曰短狐,杜伯之象,執弓而射,陽氣因而激,激而射,故其中人象弓矢之形。火困而氣熱,血毒盛,故食走馬之肝殺人,氣困為熱也;盛夏暴行,暑而死,熱極為毒也。人疾行汗出,對爐汗出,向日亦汗出,疾溫病者亦汗出。四者異事而皆汗出,困同熱等,火日之變也。
天下萬物,含太陽氣而生者,皆有毒螫。毒螫渥者,在蟲則為蝮蛇、蜂、蠆,在草則為巴豆、冶葛,在魚則鮭與鮧、?。故人食鮭肝而死,為鮧ㄕㄨˊ螫有毒。魚與鳥同類,故鳥蜚魚亦蜚,鳥卵魚亦卵,蝮蛇、蜂、蠆皆卵,同性類也。其在人也為小人。故小人之口,為禍天下。小人皆懷毒氣,陽地小人毒尤酷烈,故南越之人,祝誓輒效。諺曰:眾口爍金。口者火也。五行二曰火,五事二曰言,言與火直,故雲爍金。道口舌之爍,不言拔木焰火,必雲爍金,金制於火,火口同類也。
藥生非一地,太伯辭之吳。鑄多非一工,世稱楚棠溪。溫氣天下有,路畏入南海。鴆鳥生於南,人飲鴆死。辰為龍,巳為蛇,辰巳之位在東南。龍有毒,蛇有螫,故蝮有利牙,龍有逆鱗。木生火,火為毒,故蒼龍之獸含火星。冶葛巴豆,皆有毒螫,故冶在東南,巴在西南。土地有燥濕,故毒物有多少。生出有處地,故毒有烈不烈。蝮蛇與魚比,故生於草澤。蜂蠆與鳥同,故產於屋樹。江北地燥,故多蜂蠆。江南地濕,故多蝮蛇。生高燥比陽,陽物懸垂,故蜂蠆以尾刺。生下濕比陰,陰物柔伸,故蝮蛇以口。毒或藏於首尾,故螫有毒;或藏一體膚,故食之輒懣;或附於唇吻,故舌鼓為禍。
毒螫之生,皆同一氣,發動雖異,內為一類。故人夢見火,占為口舌;夢見蝮蛇,亦口舌。火為口舌之象,口舌見於蝮蛇,同類共本,所稟一氣也。故火為言,言為小人。小人為妖,由口舌。口舌之征,由人感天,故五事二曰言。言之咎征,僭恒若。僭者奢麗,故蝮蛇多文。文起于陽,故若致文。若則言從,故時有詩妖。
妖氣生美好,故美好之人多邪惡。叔虎之母美,叔向之母知之,不使視寢。叔向諫,其母曰:深山大澤,實生龍蛇。彼美,吾懼其生龍蛇以禍汝。汝弊族也,國多大寵,不仁之人間之,不亦難乎!余何愛焉!使往視寢,生叔虎,美有勇力,嬖于欒懷子。及范宣子遂懷子,殺叔虎,禍及叔向。夫深山大澤,龍蛇所生也,比之叔虎之母者,美色之人懷毒螫也。生子叔虎,美有勇力,勇力所生,生於美色;禍難所發,由於勇力。火有光耀,木有容貌。龍蛇東方木,含火精,故美色貌麗。膽附於肝,故生勇力。火氣猛,故多勇;木剛強,故多力也。生妖怪者常由好色,為禍難者常發勇力,為毒害者,皆在好色。
美酒為毒,酒難多飲;蜂液為蜜,蜜難益食。勇夫強國,勇夫難近。好女說心,好女難畜。辯士快意,辯士難信。故美味腐腹,好色惑心,勇夫招禍,辯口致殃。四者,世之毒也。辯口之毒,為害尤酷。何以明之?孔子見陽虎卻行,白汗交流。陽虎辯,有口舌。口舌之毒,中亂,況一人乎!故君子不畏虎,獨畏讒夫之口。讒夫之口。為毒大矣。
薄葬篇
聖賢之業,皆以薄葬省用為務。然而世尚厚葬,有奢泰之失者,儒家論不明,墨家議之非故也。墨家之議右鬼,以為人死輒為神鬼而有知,能形而害人,故引杜伯之類以為效驗。儒家不從,以為死人無知,不能為鬼,然而賻祭備物者,示不負死以觀生也。陸賈依儒家而說,故其立語不肯明處。劉子政舉薄葬之奏,務欲省用,不能極論。是以世俗內持狐疑之議,外聞杜伯之類;又見病且終者,墓中死人來與相見,故遂信是,謂死如生。閔死獨葬,魂狐無副,丘墓閉藏,穀物乏匱,故作偶人以侍屍柩,多藏食物,以歆精魂。積浸流至,或破家盡業以充死棺,殺人以殉葬,以快生意。非知其內無益,而奢侈之心外相慕也;以為死人有知,與生人無以異。孔子非之而亦無以定實。然而陸賈之論兩無所處。劉子政奏,亦不能明儒家無知之驗,墨家有知之故。事莫明於有效,論莫定於有證。空言虛語,雖得道心,人猶不信。是以世俗輕愚信禍福者,畏死不懼義,重死不顧生,竭財以事神,空家以送終。辯士文人有效驗,若墨家之以杜伯為據,則死無知之實可明,薄葬省財之教可立也。
今墨家非儒,儒家非墨,各有所持,故乖不合,業難齊同,故二家爭論。世無祭祀復生之人,故死生之義未有所定。實者死人暗昧與人殊途,其實荒忽難得深知。有知無知之情不可定,為鬼之實不可是。通人知士,雖博覽古今,窺涉百家,條入葉貫,不能審知。唯聖心賢意,方比物類,為能實之。夫論不留精澄意,苟以外效立事是非,信聞見於外,不詮訂於內,是用耳目論,不以心意議也。夫以耳目論,則以虛象為言;虛象效,則以實事為非,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,必開心意。墨議不以心而原物,苟信聞見,則雖效驗章明,猶為失實。失實之議難以教,雖得愚民之欲,不合知者之心,喪物索用,無益於世。此蓋墨術所以不傳也。
魯人將以斂,孔子聞之,徑庭麗級而諫。夫徑庭麗級,非禮也,孔子為救患也。患之所由,常由有所貪。,寶物也,魯人用斂,奸人之,欲心生矣。奸人欲生,不畏罪法,不畏罪法,則丘墓抽矣。孔子睹微見著,故徑庭麗級,以救患直諫。夫不明死人無知之義,而著丘墓必抽之諫,雖盡比干之執,人人必不聽。何則?諸侯財多不憂貪,威強不懼抽。死人之議,狐疑未定,孝子之計,從其重者。如明死人無知,厚葬無益,論定議立,較著可聞,則之禮不行,徑庭之諫不發矣。今不明其說而強其諫,此蓋孔子所以不能立其教。孔子非不明死生之實,其意不分別者,亦陸賈之語指也。夫言死無知,則臣子倍其君父。故曰:喪祭禮廢則臣子恩泊,臣子恩泊則倍死亡先,倍死亡先則不孝獄多。聖人懼開不孝之源,故不明死無知之實。異道不相連,事生厚,化自生,雖事死泊,何損於化?使死者有知,倍之非也。如無所知,倍之何損?明其無知,未必有倍死之害。不明無知,成事已有賊生之費。
孝子之養親病也,未死之時,求卜迎醫,冀禍消、藥有益也。既死之後,雖審如巫咸,良如扁鵲,終不復生。何則?知死氣絕,終無補益。治死無益,厚葬何差乎!倍死恐傷化,絕卜拒醫,獨不傷義乎!親之生也,坐之高堂之上,其死也,葬之黃泉之下。黃泉之下非人所居,然而葬之不疑者,以死絕異處,不可同也。如當亦如生存,恐人倍之,宜葬於宅,與生同也。不明無知,為人倍其親,獨明葬黃泉,不為離其先乎?親在獄中,罪疑未定,孝子馳走以救其難。如罪定法立,終無門戶,雖曾子、子騫,坐泣而已。何則?計動無益,空為煩也。今死親之魂,定無所知,與拘親之罪決不可救何以異?不明無知,恐人倍其先,獨明罪定,不為忽其親乎!聖人立義,有益於化,雖小弗除;無補於政,雖大弗與。今厚死人,何益於恩?倍之弗事,何損於義?
孔子又謂:為明器不成,示意有明,俑則偶人,象類生人。故魯用偶人葬,孔子歎,睹用人殉之兆也,故歎以痛之。即如生當備物,不示如生,意悉其教,用偶人葬,恐後用生殉,用明器,獨不為後用善器葬乎!絕用人之源,不防喪物之路,重人不愛用,痛人不憂國,傳議之所失也。救漏防者悉塞其穴,則水泄絕。穴不悉塞,水有所漏,漏則水為患害。論死不悉,則奢禮不絕。不絕則喪物索用,用索物喪,民貧耗乏,至危亡之道也。蘇秦為燕使,齊國之民高大丘塚,多藏財物,蘇秦身弗以勸勉之,財盡民貧,國空兵弱,燕軍卒至,無以自衛,國破城亡,主出民散。今不明死之無知,使民自竭以厚葬親,與蘇秦奸計同一敗。
墨家之議,自違其術,其薄葬而又右鬼,右鬼引效以杜伯為驗。杜伯死人,如謂杜伯為鬼,則夫死者審有知;如有知而薄葬之,是怒死人也。人情欲厚而惡薄,以薄受死者之責,雖右鬼,其何益哉?如以鬼非死人,則其信杜伯非也;如以鬼是死人,則其薄葬非也。術用乖錯,首尾相違,故以為非。非與是不明,皆不可行。
夫如是,世欲之人,可一詳覽。詳覽如斯,可一薄葬矣。
四諱篇
俗有大諱四。一曰:諱西益宅。西益宅謂之不祥,不祥必有死亡,相懼以此,故世莫敢西益宅,防禁所從來者遠矣。傳曰:魯哀公欲西益宅,史爭以為不祥。哀公作色而怒,左右數諫而弗聽,以問其傅宰質睢曰:吾欲西益宅,史以為不祥,何如?宰質睢曰:天下有三不祥,西益宅不與焉。哀公大說。有頃,複問曰:何謂三不祥?對曰:不行禮義,一不祥也。嗜欲無止,二不祥也。不聽規諫,三不祥也。哀公繆然深惟,慨然自反,遂不益宅。令史與宰質睢止其益宅,徒為煩擾,則西益宅祥與不祥未可知也。令史、質睢以為西益宅審不祥,則史與質睢與今俗人等也。
夫宅之四面皆地也,三面不謂之凶,益西面獨謂不祥,何哉?西益宅何傷於地體,何害於宅神?西益不祥,損之能善乎?西益不祥,東益能吉乎?夫不祥必有祥者,猶不吉必有吉矣。宅有形體,神有吉凶,動德致福,犯刑起禍。今言西益宅謂之不祥,何益而祥者?且惡人西益宅者,誰也?如地惡之,益東家之西,損西家之東,何傷於地?如以宅神不欲西益,神猶人也,人這處宅欲得廣大,何故惡之?而以宅神惡煩擾,則四面益宅,皆當不祥。諸工技之家,說吉凶之占,皆有事狀。宅家言治宅犯凶神,移徙言忌歲月,祭祀言觸血忌,喪葬言犯剛柔,皆有鬼神兇惡之禁,人不忌避,有病死之禍。至於西益宅何害而謂之不祥?不祥之禍,何以為敗?
實說其義,不祥者義理之禁,非吉凶之忌也。夫西方,長老之地,尊者之位也。尊長在西,卑幼在東。尊長,主也;卑幼,助也。主少而助多,尊無二上,卑有百下也。西益主益,主不增助,二上不百下也,於義不善,故謂不祥。不祥者,不宜也,於義不宜,未有凶也。何以明之?夫墓,死人所藏;田,人所飲食;宅,人所居處。三者於人,吉凶宜等。西益宅不祥,西益墓與田,不言不祥。夫墓,死人所居,因忽不慎。田,非人所處,不設尊卑。宅者長幼所共,加慎致意者,何可不之諱?義詳于宅,略于墓與田也。
二曰諱被刑為徒,不上丘墓。但知不可,不能知其不可之意。問其禁之者,不能知其諱,受禁行者亦不要其忌。連相放效,至或于被刑,父母死,不送葬;若至墓側,不敢臨葬。甚失至於不行吊傷、見佗之人柩。
夫徒,善人也,被刑謂之徒。丘墓之上,二親也,死亡謂之先。宅與墓何別,親與先何異?如以徒被刑,先人責之,則不宜入宅與親相見。如徒不得與死人相見,則親死在堂,不得哭柩。如以徒不得升丘墓,則徒不得上山陵,世俗禁之,執據何義?
實說其意,徒不上丘墓有二義,義理之諱,非兇惡之忌也。徒用心以為先祖全而生之,子孫亦當全而歸之。故曾子有疾,召門弟子曰:開予足,開予手,而今而後,吾知免夫,小子。曾子重慎,臨絕效全,喜免毀傷之禍也。孔子曰:身體發膚,受之父母,弗敢毀傷。孝者怕入刑辟,刻畫身體,毀傷發膚,少德泊行,不戒慎之所致也。愧負刑辱,深自刻責,故不升墓祀於先。古禮廟祭,今俗墓祀,故不升墓。慚負先人,一義也。墓者,鬼神所在,祭祀之處。祭祀之禮,齊戒潔清,重之至也。今已被刑,刑殘之人,不宜與祭,供侍先人,卑謙謹敬,退主自賤之意也。緣先祖之意,見子孫被刑,惻怛慘傷,恐其臨祀,不忍歆享,故不上墓,二義也。
昔太伯見王季有聖子文王,知太王意欲立之,入吳采藥,斷發文身,以隨吳俗。太王薨,太伯還,王季辟主,太伯再讓,王季不聽,三讓,曰:吾之吳越,吳越之俗,斷發文身,吾刑餘之人,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。王季知不可,權而受之。夫徒不上丘墓,太伯不為主之義也。是謂祭祀不可,非謂柩當葬,身不送也。葬死人,先祖痛;見刑人,先祖哀。權可哀之身,送可痛之屍,使先祖有知,痛屍哀形,何愧之有!如使無知,丘墓田野也,何慚之有?慚愧先者,謂身體刑殘,與人異也。古者用刑,形毀不全,乃不可耳。方今象刑,象刑重者,髡鉗之法也。若完城旦以下,施刑,彩衣系躬,冠帶與俗人殊,何為不可?世俗信而謂之皆凶,其失至於不吊鄉黨屍,不升佗人之丘,惑也。
三曰:諱婦人乳子,以為不吉。將舉吉事,入山林,遠行度川澤者,皆不與之交通。乳子之家,亦忌惡之。丘墓廬道畔,逾月乃入,惡之甚也。暫卒見若為不吉,極原其事,何以為惡?
夫婦人之乳子也,子含元氣而出。元氣,天地之精微也,何凶而惡之?人,物也,子亦物也。子生與萬物之生何以異?諱人之生謂之惡,萬物之生又惡之乎?生與胞俱也,如以胞為不吉,人之有胞,猶木實之有扶也,包裹兒身,因與俱出,若鳥卵之有殼,何妨謂之惡?如惡以為不吉,則諸生物有扶殼者,宜皆惡之。萬物廣多,難以驗事。人生何以異於六畜,皆含血氣懷子,子生與人無異,獨惡人而不憎畜,豈以人體大氣血盛乎?則夫牛馬體大於人,凡可惡之事,無與鈞等,獨有一物,不見比類,乃可疑也。今六畜與人無異,其乳皆同一狀。六畜與人無異,諱人不諱六畜,不曉其故也。世能別人之產與六畜之乳,吾將聽其諱;如不能別,則吾謂世俗所諱妄矣。
且凡人所惡,莫有腐臭。腐臭之氣,敗傷人心。故鼻聞臭,口食腐,心損口惡,霍亂嘔吐。夫更衣之室,可謂臭矣;鮑魚之肉,可謂腐矣。然而有甘之更衣之室,不以為忌;肴食腐魚之肉,不以為諱。意不存以為惡,故不計其可與不也。凡可憎惡者,若濺墨漆,附著人身。今目見鼻聞,一過則已,忽亡輒去,何故惡之?出見負豕于塗,腐澌於溝,不以為凶者,辱自在彼人,不著己之身也。今婦人乳子自在其身,齋戒之人,何故忌之?
江北乳子不出房室,知其無惡也。至於犬乳,置之宅外,此復惑也。江北諱犬不諱人,江南諱人不諱犬,謠俗防惡,各不同也。夫人與犬何以異,房室宅外何以殊,或惡或不惡,或諱或不諱,世俗防禁,竟無經也。
月之晦也,日月合宿,紀為一月,猶八日,日月中分謂之弦;十五日,日月相望謂之望;三十日,日月合宿謂之晦。晦與弦望一實也,非月晦日月光氣與月朔異也。何故逾月謂之吉乎?如實凶,逾月未可謂吉;如實吉,雖未逾月猶為可也。
實說,諱忌產子乳犬者,欲使人常自潔清,不欲使人被污辱也。夫自潔清則意精,意精則行清,行清而貞廉之節立矣。
四曰諱舉正月、五月子。以為正月、五月子殺父與母,不得已舉之,父母禍死,則信而謂之真矣。夫正月、五月子何故殺父與母?人之含氣在腹腸之內,其生十月而產,共一元氣也。正與二月何殊,五與六月何異,而謂之凶也?世傳此言久,拘數之人,莫敢犯之。弘識大材,實核事理,深睹吉凶之分者,然後見之。
昔齊相田嬰賤妄有子,名之曰文。文以五月生,嬰告其母勿舉也,其母竊舉生之。及長,其母因兄弟而見其子文於嬰,嬰怒曰:吾令女去此子,而敢生之,何也?文頓首,因曰: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?嬰曰:五月子者長至戶,將不利其父母。文曰:人生受命於天乎,將受命於戶邪?嬰嘿然。文曰:必受命於天,君何憂焉。如受命于戶,即高其戶,誰能至者?嬰善其言,曰:子休矣!其後使文主家,待賓客,賓客日進,名聞諸侯。文長過戶,而嬰不死。以田文之說言之,以田嬰不死效之,世俗所諱,虛妄之言也。夫田嬰俗父,而田文雅子也。嬰信忌不實義,文信命不辟諱。雅俗異材,舉措殊操,故嬰名暗而不明,文聲馳而不滅。
實說,世俗諱之亦有緣也。夫正月歲始,五月盛陽,子以生,精熾熱烈,厭勝父母,父母不堪,將受其患,傳相放效,莫謂不然。有空諱之言,無實凶之效,世俗惑之,誤非之甚也。
夫忌諱非一,必托之神怪,若設以死亡,然後世人信用。畏避忌諱之語,四方不同,略舉通語,令世觀覽。若夫曲俗微小之諱,眾多非一,咸勸人為善,使人重慎,無鬼神之害,凶醜之禍。世諱作豆醬惡聞雷,一人不食,欲使人急作,不欲積家逾至春也。諱厲刀井上,恐刀墮井中也;或說以為刑之字,井與刀也,厲刀井上,井刀相見,恐被刑也。毋承屋簷而坐,恐瓦墮擊人首也。毋反懸冠,為似死人服,或說惡其反而承塵溜也。毋偃寢,為其象屍也。毋以箸相受,為其不固也。毋相代掃,為修塚之人冀人來代己也。諸言毋者,教人重慎,勉人為善。禮曰:毋摶飯,毋流。禮義之禁,未必吉凶之言也。
調時篇
世俗起土興功,歲月有所食,所食之地,必有死者。假令太歲在子,歲食於酉,正月建寅,月食於巳,子、寅地興功,則酉、巳之家見食矣。見食之家,作起厭勝,以五行之物懸金木水火。假令歲月食西家,西家懸金,歲月食東家,東家懸炭。設祭祀以除其凶,或空亡徙以辟其殃。連相仿效,皆謂之然。如考實之,虛妄述也。
何以明之?夫天地之神,用心等也。人民無狀,加罪行罰,非有二心兩意,前後相反也。移徙不避歲月,歲月惡其不避己之沖位怒之也。今起功之家,亦動地體,無狀之過,與移徙等。起功之家,當為歲所食,何故反令巳、酉之地受其咎乎?豈歲月之神怪移徙而不咎起功哉!用心措意,何其不平也。鬼神罪過人,猶縣官謫罰民也。民犯刑罰多非一,小過宥罪,大惡犯辟,未有以無過受罪。無過而受罪,世謂之冤。今巳、酉之家,無過於月歲,子、家寅起宅,空為見食,此則歲冤無罪也。且夫太歲在子,子宅直符,午宅為破,不須興功起事。空居無為,猶被其害,今歲月所食,待子宅有為,巳、酉乃凶。太歲,歲月之神,用罰為害,動靜殊致,非天從歲月神意之道也。
審論歲月之神,歲則太歲也,在天邊際,立於子位。起室者在中國一州之內,假令揚州在東南,使如鄒衍之言,天下為一州,又在東南,歲食於酉,食西羌之地,東南之地安得凶禍。假令歲在人民之間,西宅為酉地,則起功之家,宅中亦有酉地,何以不近食其宅中之酉地,而反食佗家乎!且食之者審誰也?如審歲月,歲月天之從神,飲食與天同,天食不食人,故郊祭不以為牲。如非天神,亦不食人。天地之間,百神所食,聖人謂當與人等。推生事死,推人事鬼,故百神之祀皆用眾物,無用人者。物食人者,虎與狼也。歲月之神,豈虎狼之精哉?倉卒之世,穀食乏匱,人民饑餓,自相啖食。豈其啖食死者,其精為歲月之神哉?歲月有神,日亦有神,歲食月食,日何不食?積日為月,積月為時,積時為歲,千五百三十九歲為一統,四千六百一十七歲為一元,增積相倍之數,分餘終竟之名耳,安得鬼神之怪、禍福之驗乎?如歲月終竟者宜有神,則四時有神,統元有神,月三日魄,八日弦,十五日望,與歲月終竟何異?歲月有神,魄與弦復有神也?一日之中,分為十二時,平旦寅,日出卯也。十二月建寅卯,則十二月時所加寅卯也。日加十二辰不食,月建十二辰獨食,豈日加無神,月建獨有哉?何故月建獨食,日加不食乎!如日加無神,用時決事非也。如加時有神,獨不食非也。
神之口腹,與人等也。人饑則食,飽則止,不為起功乃一食也。歲月之神,起功乃食,一歲之中,興功者希,歲月之神饑乎?倉卒之世,人民亡,室宅荒廢,興功者絕,歲月之神餓乎?且田與宅俱人所治,興功用力,勞佚鈞等。宅掘土而立木,田鑿溝而起堤,堤與木俱立,掘與鑿俱為。起宅,歲月食;治田,獨不食。豈起宅時歲月饑,治田時飽乎?何事鈞作同,飲食不等也?
說歲月食之家,必銓功之小大,立遠近之步數。假令起三尺之功,食一步之內,起十丈之役,食一裏之外,功有小大,禍有近遠。蒙恬為秦築長城,極天下之半,則其為禍宜以萬數。案長城之造,秦民不多死。周公作雒,興功至大,當時歲月宜多食。聖人知其審食,宜徙所食地置於吉祥之位。如不知避,人民多凶。經傳之文,賢聖宜有刺譏。今聞築雒之民四方和會,功成事畢,不聞多死。說歲月之家,殆虛非實也。
且歲月審食,猶人口腹之饑必食也。且為巳、酉地有厭勝之故,畏一金刃,懼一死炭,同閉口不敢食哉!如實畏懼,宜如其數。五行相勝,物氣鈞適。如泰山失火,沃以一杯之水,河決千里,塞以一掊之土,能勝之乎?非失五行之道,小大多少不能相當也。天地之性,人物之力,少不勝多,小不厭大。使三軍持木杖,匹夫持一刃,伸力角氣,匹夫必死。金性勝木,然而木勝金負者,木多而金寡也。積金如山,燃一炭火以燔爍之,金必不消,非失五行之道,金多火少,少多小大不鈞也。五尺童子與孟賁爭,童子不勝,非童子怯,力少之故也。狼眾食人,人眾食狼。敵力角氣,能以小勝大者希;爭強量功,能以寡勝眾者鮮。天道人物,不能以小勝大者,少不能服多。以一刃之金,一炭之火,厭除凶咎,卻歲之殃,如何也!